雷徕:一个玩笑。
👆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象外
A Curator’s Practice Vol. VII
Cursing or Not: I Heard That Your Paintings Are Profound
策展练习第七回
开试啦——
听说你画得很学术,
确定不是骂人的话?
象外 x Just in Time
真的艺术家 :雷徕
假装策展人 :阿改
联合出品人 :李乐
场外专家评审(辅导组):冯博一
场外专家评审(不同意见组):林梓
特邀踢馆艺术家 :刘耀华
海报设计 :vo choi
时间 :2023年7月1日 - 8月1日
地点 :北京市朝阳区幸福一村七巷Just in Time
开幕 :2023年7月1日 周六 下午4点
欢迎来玩,也欢迎买
〇
阿改的编者按:
这是一条展览预告,算是对前几天所发的文章的回应:
作为假装的策展人,我还是简单写了一个东西,供大家一哂。
雷徕本来期待我写一篇评论,显然我并未如其愿,但为了增加读者对展览本身的了解,我把他此前就准备好的艺术家附言放在前面,最后再请大家看我的文章。
雷徕的附言:
我写了一篇关于这个艺术项目的自我阐释,但我并不打算公布。关心我的读者朋友可以来现场“沉浸式”体验一下,非常酸爽,各种小调皮,无语,被使绊子。
大致来说,这个项目是个三重结构:
第一层,是一个考试现场,非常有童年回忆地,您会被要求做一份试卷,这份卷子从头到尾,和雷徕的画作、人物形象,以及这个项目的场域环境有关,非常严肃、非常正经。
第二层,则指向之前推文里,附录冯博一老师评论之后、只能看到开头的绘画方法论自述(《如何以宋诗法入视觉艺术论.雷徕篇》)。这是这个艺术项目的内嵌结构,如果说,作为一个多义综合体的项目本身,有某个特定缘起契机的话,就是这篇自述了。您会在考场的各个环节,体味到该文本的隐匿(以非常露骨的方式“隐匿”着)在场。作为一个动机耐人寻味的玩笑,半周前,《如何》被装作一个独立画展的名字,单独发了一篇推。
第三层,是基于关系美学的“介入”“行为”,在项目的海报信息上被直白地预示(尽管阿改出于多方面考虑,将部分信息改得温和了一些)。因为艺术批评在艺术圈所受的隐性钳制力,一直很强,所以,我想要“虚伪”地“表演”艺术家/艺术从业者的开放精神,刻意地请林梓来写一篇纯负面的艺评,而既然要用力表现,就非得矫枉过正,直接让自己的艺术创作主体职能受到动摇,才有力度、才体现得出“开放精神”的泛化,因为,我又邀请了刘耀华,作为“特邀踢馆艺术家”,在项目的第二周,对我的现场进行介入,挪移改造、置入新现成物,从而使旧物在新的呈现关系中,体现新的意义解释,“颜色”尚有几许“类相似”,本质却已经“不相如”。
非常明显的是,林、刘两位老师的批判/介入,早已成为了我先行设置的程序的一部分,就如刘所言,这只能是“共谋”、(心理上或实际上的)控制以内;但另一方面,“程序性”本身又意味着非人意志性、多边结构力本身所决定的平衡。并且,基于“内部人员”以外,是无法直接读到我的自我阐释的(但可以从之后发出的,阿改的评述等文本中,间接地了解部分),我的话语职限受到了进一步束缚。这一层结构,作为“过程”,反映了什么,仍不确定;而作为“隐喻”,它所表现的东西,则相当明确。
雷徕 :一个玩笑
by 阿改
策展练习第七回,我完全成为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策展人,不,准确地说,我是一个虚策展人、假策展人,为了方便而挂名的NPC策展人。
所以今天这则展览预告,我写的不是展览前言,也不是展览评论(此部分,前有冯博一老师的雄文,后面也会有来自艺评人林梓的专文和艺术家刘耀华的二次创作),而是一篇随笔,想到哪儿说到哪儿——反正严肃的分析和批评我也写出不来,或者说,以前写过,如今大概率也无法超越那时的见识。
那就写写人吧,雷徕这个人。
在我们认识的所有年轻艺术家中,雷徕也许是一个唯一一个会遭受我和内人无情鞭笞的。有一段时间,我太太对雷徕的表达方式反感到了相当程度,只要后者一开口,我那个脾气暴躁的领导就会呵斥:“说人话!”
通常雷徕会有点委屈,但又不甘心,继而支支吾吾地狡辩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,结果是最后连他太太也受不了:“好了你别说了。”
雷徕就是这样一个被我们压迫的人。
大部分时候他会歪着头,傻笑着,有时候急了,真的伤了自尊,表情僵得挂不住了,他也就低下头,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“嗯嗯”声,无辜卑微得让人可怜。
当然,必须要说明一下,这样的场合多半发生在我们家。离别的时候,他照旧会微微鞠躬表示谢意,一边倒退着出门,一边以童声般的嗓音说上好几遍拜拜。
疫情三年,雷徕很灰心。
第一年,几乎是患了PTSD(创伤后应激障碍)似的,他画不出画儿来,仅有的少数几张,也看不出特别的意思,当然也没卖掉。
第二年情况类似,生计异常困难的时候(熟悉的读者想必会想起我们第一篇文章的标题《“我穷和我做艺术家没什么关系,我做什么都会穷的” | 失语者雷徕》),他几乎要放弃绘画了。
后来有一天,忘了哪天了,他坐在我桌对面,兴致冲冲地说,他觉得自己可以走以文入“圈”的路子——比如说尝试去联系一家画廊,跟对方谈判,让画廊发布他自费出版的诗集,然后画展算是新书发布的买一送一配套活动。这个提议对画廊来说简直是赚大发了,对方没有理由会拒绝这个好方案。在那之前,他已经将自己的诗作转发给一位大诗人兼学者过目(我相信雷徕将对方礼貌性的回复当成了十足的首肯),并打算将仅有的一点家庭存款投入到这个计划中去。
这个想法当然遭到了我的无情批判。我觉得太荒谬了,有哪个画廊会愿意这样干?(当然如果真的有机构愿意这样,无比欢迎联系我们)艺术家的太太也觉得自家男人太那个了,好不容易有第三方可以声援她一下。
在我们的集体反对下,这个想法终于夭折了。
过了一阵子,他又兴致勃勃地跟我说,靠写诗和艺评可能的确难以作艺术圈的敲门砖,但是,他还可以拍视频!
这是一项持续了有些时日的创作,就像搞拼贴似的(这个手法他熟悉,大家能从他的版画里看出来),把一些哲学词句和自己的台词拼凑在一块,然后配上非常鬼畜的音效和转场,最后发在B站。他给我发过几个(后来我们还做了一条推送赌5块钱,你肯定看不完艺术家这3个鬼畜视频),但我没告诉他的是,没有一个视频我第一次就顺利看完了的,每次都是播到一半就看不下去了。
我以前拍过纪录片,对叙事性有执念,我觉得他的视频弄得乱七八糟的,就给他回复:你能不能表达得清晰一点?
往往他会在下一秒就迫不及待给我打视频或音频,每次我都挂掉,因为要么我刚好在带娃,要么在楼下排队做核酸。我就给他回语音:你表达什么我不管,但你一句台词出来,总得留个几秒钟给观众看清楚字幕吧?镜头与镜头的转换,总得让大家反应过来吧?
他不开心,试图辩解过几回,终于有一天说:这是我最后一次做视频,以后不做了。
你看,赌气了。
后来终究还是画画。给我发最新的作品图过来,也没看出个所以然,搁在电脑里至今没动。结果昨天去Just in Time布展,看到原作,忍不住跟他说:嗯,还是好看的。
《密仪:遭遇缺失或情书片断》, 布面丙烯,105×130cm,2012
早期作品中较为不典型的一张
《拉结的偶像与被应许的;而我们只是国王杯和王后杯,好喝!》,木板油画,80x60cm,2015
前作在冬天自然光里的实拍效果
相当幸运,这两张画都在我手里
几年前我偏爱他早期的作品,朴素,真挚,有悲怆的成分,还有自嘲和冷笑,颜色沉郁、耐看,里面有东西,内容和形式都是值得咀嚼的。2017年“如故照相馆”做了个小展览后,雷徕的风格变了——也许是不想重复过去,也许是心境变了,从前苦兮兮的,展览卖了几张画后一度觉得前途一片光明,新画里加了好多荧光色,脏了吧唧的,我不喜欢。
荧光色,或者那种脏,持续到了最近一两年的画面中。我认真想了想,看了看,又喜欢了(看来对喜爱的艺术家还是难免上头)。因为回到我最终的标准——统一性,他的画还是成立的。
抛开专业上的判断——他这次所写的《如何以宋诗法入视觉艺术论·雷徕篇》有详细阐述,我怎么写也不及其万分之一;但从非专业的角度看,雷徕作品里的那种荒诞怪异、暧昧不明,那种哪哪看着都不太对劲的东西,跟他的人是相符的。
他从前说自己在社会上和人群中总是格格不入,现在结婚生子,年岁稍长,表面上外向一些了,接人待物也不那么怯了,但其实还是格格不入。
他对成功的看法,对取得成功的看法,对别人关于成功和取得成功的看法,诸如此类,他有着相当清奇的脑回路,且屡屡碰壁,但奇怪的是,大部分时候他都不死心,总觉得自己是对的,或者,总有一天是对的。这种谜之自信,也许是在其深情真挚的一面之外,从前我不太留意到的那种轴劲儿吧。
可是,万一他真是对的呢?
噢!噢!噢!30x30cm,木板综合材料,2020
我觉得他有点像堂吉诃德,或者说,是堂吉诃德与其仆人桑丘的合体,有时候很离谱,有时候又很世俗,但结合在一块,总体特点就是不对劲。因此他终究是悲怆的,虽然那种悲怆被隐藏得够深;始终是玩笑的,虽然那种玩笑以冷笑话的形式公诸于众。
他的欲望,他的苦闷,他的学养(他在古典文学、比较诗学、宗教和神学方面应该有不少研究,但我仍应向其抗议:《离骚》不是人人都应该懂的文学常识和文化起点),他写诗时突如其来的怪招,他接人待物的谦恭、敏感、谨小慎微以及生硬的讨好型人格,他剑走偏锋但实在让人无法接茬儿的冷笑话,他苦心孤诣为这个展览/艺术项目所设置的种种关卡、陷阱和心机……总带有一点非暴力不合作的意味,让我非常无可奈何,又忍不住期待它们的走向。
就像这次展览,他煞有介事地搭建了三重结构:第一重是前几天发送的文章,包含冯博一的评论和他自己的阐述,但文章又不放全,故意留个悬念(这么好的文章,比绝大多数学者写得牛逼多了,他为什么不肯让大家看全啊,这个操作太骚且太一厢情愿了);第二重是展览现场,他买了好几套小学课桌椅,自己出了一套试题,搞得跟真的似的,还号召来访的观众手写答题(我非常怀疑会有任何人真的愿意动笔),配套的画作则大部分蒙上保鲜膜,目的是“让大家看得见,但又看不清”,道具和文字搭配出来的梗深得根本摸不着;第三重是邀请了艺评人和艺术家来踢馆砸场子,给整个展览“杀一个回马枪”。
他很早就给我提供展览方案,写好文章(所以我才说自己是NPC策展人),画好示意图,这几天又担心海报能否按时交付,需不需要找人提供备用方案,连公众号推文的标题都给我起了八九个(虽然我打算一个也不用),但他似乎完全没有想过,这一切都可能失效。
结果很有可能是文章没人看(前面那一篇的确没多少阅读量),展览没人来,作品更卖不掉,整个事情完全不按剧本走,而是一开始就从内部自我崩塌了……这一切都有可能啊!
但我想了想,如果这一切果真发生,那就对了。
正如我们很早以前从对他的采访中得出的一个结论:因为是错的,所以才对。
一个好的艺术家总是错的。
一个总是对的艺术家,大概率不是好的艺术家。
所以错了也无所谓,反正也没有更多值得失去的。
回到展览本身,他原希望我写一篇述评,但我显而易见没有配合,为了表示歉意,我在这里找补一下:
临时想起来,忘了是泰特美术馆的馆长还是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的院长,说总有人问他对某个展览或某个艺术家的作品怎么看,他说,那是他最最害怕的问题,“这我哪儿知道啊,我要是看得懂就好了!”
看雷徕的作品也有类似的感受:这我哪儿看得懂啊,我要是知道就好了!
但是,让人看不懂,不正是艺术最吸引人的魅力之一吗?
在所有的世俗领域,太多时候我们想的是:“他怎么跟我想得不一样?”甚至于:“他怎么敢跟我想得不一样?”但在艺术里,这个问题终于合理合法地失效了。
雷徕,包括很多其他艺术家的作品,让我意识到“人”的不同——不是那一套可以拿千万条标准来衡量的不同,而是本质上的不同。唯有本质上的不同,我们才会意识到和珍视人的存在本身蕴含的价值。
写到这里该收笔了,不过,且让我套用雷徕的伎俩补充最后一个细节吧——
当我想起雷徕的时候,比如说,等我要死的那一天,所有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,但想起他,我应该还会记得:有一年他和太太去国外旅游(又或许是在国内,这个不重要),不知出于什么心态,他突然在街上跳起舞来。
我逗他:你现在跳一个来看看。
他居然真的在我们面前跳了起来,腰身屁股左摇右晃,双手还一边交叉着往下插,那个节奏之诡异,四肢之不协调……真是一言难尽。
当然,我们都笑疯了。他也笑疯了。
在我死的那天,我应该会记得他尴尬狂笑后眼睛里带着的一滴泪。
昨天布完展,在家楼下看到一个温柔的月亮
再次欢迎大家7月1日本周六下午4点来看展